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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 火案真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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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王的屍體被安置到偏殿,寂靜的大殿中,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江玄之身上,等候他揭開下一個案情。

江玄之從容道:“再說說章臺路起火案。當初京兆府排查失火原因,說是某藥坊兩只雛狗打架摔了一盞油燈,碰巧燃到了隔壁的油坊,這才導致整個章臺路火勢蔓延。然而,臣經過查證發現兩處可疑。”

沈涯興致勃勃地插話:“哪兩處?”

“其一,藥坊起火源頭在屋內,按常理來說,屋門內側的燒毀程度必然大於外側,為何事實上截然相反?其二,藥坊起火源頭與油鋪的油罐子之間隔開一堵墻和兩個小院,那麽遠的距離波及過去需要時間,為何巡夜小吏沒有及時察覺章臺路失火?”

劉賢易沈吟道:“小吏來不及察覺,因為起火的同時,有人蓄意引燃了油坊。油坊炸開的威力更甚於油燈引起的火災,所以藥坊起火源頭那屋門外側的燒毀程度更大。”

“不錯,容臣分別細說兩處起火事件。”江玄之道,“先說藥坊火災,那藥坊的任掌櫃葬身於火海,但經令史驗屍,任掌櫃並不是被燒死的,而是頭部重擊而死。”

可惜,那藥坊被燒得面目全非,驗不出血跡的痕跡,否則便能根據血痕推斷當時的情況。

“如此看來,起火的原因是有人要毀屍滅跡?”郭百年坐在諸侯席,揚眉望向江玄之。

江玄之淡淡看他一眼:“是不是毀屍滅跡,你應該比旁人清楚,當時你不是在鋪子裏嗎?”

這話頗有深意,眾人兀自揣測起來。

尋夢一震,心中蹦出一連串疑問與猜測,是郭百年殺了任掌櫃?穆掌櫃撞見的錦衣男子是郭百年?郭百年與任掌櫃之妻有染?越想越不對勁,記憶中郭百年不是那種人,但她又深信江玄之不會無端冤枉他,一時無比疑惑,郭百年為何會出現在那裏?

郭百年笑道:“江禦史說話要有憑證,冬至那日,我明明在驛館陪伴父王。”

江玄之似笑非笑:“是啊,你在陪伴長沙王。”

尋夢:“……”剛才江玄之在跟郭百年說笑?

殿中眾人面色各異,或疑惑,或震驚,或不悅,而郭百年唇角笑意微斂,神情似乎顯得不那麽輕松愉悅。

江玄之神色如常道:“任掌櫃之死源於其妻方氏。方氏美貌風流,媚骨天成,近日偶然搭上了權貴,趁著任掌櫃外出,屢屢與那權貴私會。冬至那日,任掌櫃有事外出,那權貴肆無忌憚去藥鋪幽會方氏,誰知任掌櫃去而覆返,兩方發生爭執,那權貴失手將任掌櫃推至櫃角撞死。”

眾人都在猜測那權貴是何許人也,江玄之稍加停頓,繼續道:“那權貴雖是錯手殺人,但大錯已成,一不做二不休,幹脆放火燒了藥坊,帶著方氏離開。”

“江卿口中的權貴是何人?”劉賢易沈聲問道。

江玄之目光掃過諸侯席,最終定在燕王身上:“燕王,玄之所言可符合當時情狀?”

尋夢一頓,原來穆掌櫃撞見的錦衣男子是燕王劉礫。

燕王那病態白皙的臉微微一僵,還沒想好措辭喊冤,席間的鄒楠立即跳出來罵道:“你這好色之徒,竟如此不知羞恥,染指他人之妻!”

因燕王曾調戲鄒楠,她向來對他沒有好感,此刻逮著機會便痛罵兩句。

燕王面色越發僵硬,強自鎮定道:“父皇,兒臣冤枉。江禦史沒有絲毫證據,豈能將如此大的罪名扣在兒臣頭上?”

劉賢易自然不願此事與燕王有所牽扯,但又相信江玄之的判斷,權衡一二,公允道:“江卿可有證據?”

“容臣細稟。”江玄之淡淡道,“燕王原以為巡夜小吏會及時察覺,頂多將此事件歸於意外失火,沒想到隔壁油坊會炸開,事情鬧得不可收拾。於是,他謊編了另一個故事,借由任掌櫃之妻方氏告知於臣,可惜假的就是假的,方氏破綻百出。”

尋夢回想當時的情況,方氏的確前言不搭後語,自相矛盾。

“她聲稱跑出藥坊找人求救,可結果並未敲過一家鋪坊的大門。她言語篤定跑出來的時候油坊炸開,可油鋪炸開波及旁邊鋪坊,她若當時真在場,只能看到一片火海,萬萬分不清是哪間鋪子炸開的。”

“許是她受驚過度,一時言辭混亂呢?”燕王有不同見解。

“有些人受驚過度是會造成言辭混亂,但再混亂也不會顛倒是非。按方氏所言,任掌櫃是燒死的,可驗屍結果卻是頭部重擊而死。再者,方氏手背處的手臂被梁木砸傷,實在是欲蓋彌彰,多此一舉。”

沈涯問道:“何以見得?”

“若是梁木掉下來,常人第一反應是躲避,而不是擡手去擋。何況方氏弱質女流,如何擡手便能擋住梁木?再者,她若真是躲避不及擡手去擋,也該是手心處手臂燒傷,而不是手背處,因為常人的著力點在手心方位。”

尋夢擡手比劃了一下,好像果真如他所言,手心方向使力更為順暢。

燕王不為所動:“江禦史隨便怎麽說都行了,反正方氏已死……”話未說完便知自己失言,忙閉上了嘴。

可江玄之豈會放過此等良機,見縫插針道:“燕王既不識方氏,為何會知道她已經死了?”

燕王臨機應變道:“章臺路發生火災後,孤一時好奇有所關註,得知方氏染疫身亡。此事合情合理,江禦史莫不是因為這個而要定孤的罪吧?”

“燕王可聽過‘言多必失’?方氏身亡的消息早已封鎖,燕王又是從何得知方氏染疫而死?”江玄之見他神情怔楞,一鼓作氣道,“燕王不妨問問在座之人,除了南陽公主和涉事人,還有誰知道方氏死亡的消息?”

這話很是詭詐。若是有人承認知道方氏死亡的消息,豈不是承認自己就是涉事人?這種緊要關頭,旁人便是真的不小心聽聞,此刻也要撇清關系,明哲保身了。

此事劉賢易全然不知情,事到如今,他以一種“恨鐵不成鋼”的眼神盯著燕王:“你還有何話說?”

燕王心知大勢已去,頹然跪在地上:“兒臣知罪。”

“你在燕國調戲民女,勾搭有夫之婦,以為朕全然不知情嗎?朕一再寬縱你,你竟不知悔改,還敢將這些荒唐行徑帶到長安來?你莫不是真要朕對你施加宮刑才肯罷休?”

聽到“宮刑”,燕王臉色大變,忙磕頭求饒:“兒臣知罪,求父皇饒恕。”

尋夢心想:若父皇真對燕王施加宮刑,對燕王這個好色之徒而言,豈不是比殺了他還要痛苦?

劉賢易滿面怒容卻無決絕的狠戾,顯然只是言語上訓斥威脅,江玄之順水推舟給了他一個臺階:“陛下,兩樁起火事件只說了其一,還有一樁油坊起火事件。”

劉賢易面色稍霽:“江卿繼續說。”

“諸位可還記得,剛才玄之與長沙國世子的玩笑之言?”江玄之環顧四周,語氣淡淡,可下一刻他卻換上一臉肅容,“但玄之沒有說笑。冬至那日,長沙國世子確實在陪伴長沙王,但不是在驛館,而是在章臺路。”

郭百年剛被摘除嫌疑,此刻又因江玄之的話成為聚焦中心。

兩人已經不是初次交鋒,江玄之緩緩向他踱了兩步:“歲首那日,我在宮門口截住你,你言辭中絲毫不掩飾你與燕王相熟,又故意將手橫在身前,讓我察覺到你手臂上的燒傷,目的就是為了混淆我的視聽,替你父王掩飾罪行。”

說到最後,他眸光一偏,牢牢鎖住長沙王厲溫,後者面容平靜,仿佛見慣了大風大浪,絲毫沒有置身風暴中心的局促不安。

“我曾一度以為縱火燒油坊之人是長沙國世子,畢竟他身手不凡,又與燕王相熟,加上手臂上的燒傷,處處都符合我推測出來的縱火者。直到我兩次查看油坊,無意中發現了這個。”

江玄之從腰帶中拿出一截拇指般長短的紅繩,兩頭是漆黑的痕跡,應是火中燒剩下的。

“經查證,這根紅繩是佩玉上的掛繩。炎朝佩玉有等級之分:天子佩白玉而以墨繩組系,公侯佩山玄玉而以紅繩穿系,大夫佩水蒼玉而以純繩穿掛。所以,遺失這根紅繩之人定是公侯。碰巧近日全長安只有長沙王曾定制過這種紅色掛繩,想來是舊掛繩燒毀,為了掩人耳目,迫不及待系上了新掛繩吧?”

隨著他話落,眾人好奇地看向長沙王腰間的掛繩,果見那掛繩色澤亮麗,不像是舊物。

“冬至那夜大約是這樣的情形。”江玄之當場推斷起來,“長沙王跟蹤燕王至藥鋪,卻不知世子尾隨在身後。長沙王見藥鋪起火,依照計劃去隔壁油坊縱火,一時大意掉落了佩玉,正想返回去撿,世子卻先他一步撿起玉佩,並攜著他逃離火海,但油坊炸開的威力太盛,身手敏捷的世子也燒傷了。”

“大約?聽聞江禦史擅長推理破案,怎麽全是主觀猜測想象嗎?”郭百年不服道。

“這不是憑空想象,而是合理的推測。世子若有疑問,大可與玄之辯駁。”

郭百年從席間走了出來:“先前你說,燕王錯手殺死任掌櫃,臨時起意放火燒藥鋪,可此刻又言,父王依照計劃去隔壁油坊縱火,豈不是自相矛盾了?”

似是早料到郭百年會質疑,江玄之有條不紊道:“於燕王而言,一切事件都是意外,但於長沙王而言,一切都是預謀。因為,任掌櫃之妻方氏就是一顆棋子。”

燕王震驚地仰起頭:“你說什麽?方氏是一顆棋子?”

尋夢心中也有同樣的疑惑,難道方氏是長沙王特意為燕王安排的一顆棋子?

劉賢易狠狠剜了燕王一眼,又一個識人不明的兒子,中了旁人的圈套卻毫無所察。想他劉賢易也算文武雙全,為何膝下兒子一個個如此不成器?

“傳聞燕王愛美人,尤愛美貌婦人,長沙王便尋到了方氏這個美人,坦言可助她攀上燕王。方氏自恃美貌,有心攀龍附鳳,自然求之不得。她對任掌櫃雖有夫妻情意,但終究抵不過權勢誘惑,自知任掌櫃因迷戀她而不肯和離,便早存了殺害之心。”

尋夢啞然,她早就覺得方氏那女人彪悍,沒想到還這般狠毒。

那端,江玄之繼續道:“冬至那夜,她故意設計任掌櫃去而覆返,引發燕王與其相爭,若燕王鬥不過任掌櫃,她自己便會出手,事後毀屍滅跡也在計劃中。”

“難怪當時任掌櫃意外撞死,方氏那麽鎮定地勸孤放火……”燕王終於意識到被設計陷害,狠狠罵道,“這個毒婦!竟如此算計於孤!”

尋夢:“……”

這個五哥也是異類,不追究罪魁禍首長沙王,反倒如此痛恨方氏,難道這就是所謂的“愛之深,恨之切”?

江玄之道:“方氏的計劃長沙王全盤知悉,趁著藥鋪火起去油坊縱火,將事情鬧得不可收拾。”

在旁邊看戲的衛光推波助瀾道:“目的呢?長沙王一副與人為善的模樣,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舉動,想來有不為人知的緣由吧?”

長沙王的眉目一如初時,平靜如水,寵辱不驚,既不承認,也不為自己辯解。

江玄之先是瞥了衛光一眼,繼而端看長沙王一眼,最後將目光移到郭百年身上,篤定道:“緣由便是長沙國世子。”

殿中看客一陣疑惑,聰明的在暗自猜測,遲鈍的在竊竊私語。尋夢也想湊熱鬧與旁桌閑聊兩句,一對上劉晞那覆雜又怪異的眼神,什麽話都噎在喉間說不出來了。

江玄之緩緩說道:“十七年前,群雄爭奪長沙國,長沙王怕長沙國覆滅,殃及尚在繈褓中的世子,便連夜將世子送出長沙國,豈料世子遭人劫持,失去蹤跡。直到三個月前,長沙王與世子重逢,得知當年正是陛下派人劫持世子,才導致世子失去蹤影。”

殿內又是一陣細碎的動靜。

尋夢一陣唏噓,沒想到郭百年與長沙王分離十七年,竟然是她父皇一手造成的。郭百年的情況與她不同,她好歹有阿母和外祖父,但郭百年養父母早亡,十數年來算是嘗盡人間冷暖。

當初長沙王請旨冊封長沙國世子,劉賢易便記起那樁往事,但他記得下屬回報那孩童遭人搶奪,身死亂局之中,為何如今又好端端冒出來了?那件事他自覺理虧,事過境遷,也不願多加追究,當即下詔書冊封長沙國世子,沒想到事情終究是沒有過去。

望著一臉和善的長沙王,劉賢易摸不準他的心思,出言解釋道:“當年,朕確實派人劫持世子,但朕只想早日結束戰事,並無傷害世子之心……”

“梁王身死,陛下可覺得心痛?”

長沙王終於開口,開口的第一句話便叫劉賢易無言反駁。即便身居高位,終究是凡人,終究有七情六欲,親子殞命豈會不心痛?

長沙王平靜而理智道:“陛下兒子眾多,死了長子尚且痛心不已,可臣唯有一子,尚在繈褓中便因戰禍而下落不明,杳無音訊,陛下讓臣情何以堪?又讓臣如何面對亡妻?”

十七年來,他始終活在愧疚中,愧對獨子,愧對亡妻,派人四處打探下落不明的獨子。他不知獨子流落何方,只好天南地北地尋找,猶如大海撈針般茫茫無邊。日覆一日,年覆一年,無數次從希望到失望,漸漸地,尋找成為一種習慣,他仿佛預見一聲尋覓不得,卻從未想過放棄。

“是朕,對不住你。”劉賢易難得歉疚道。

郭百年走到長沙王身邊,安撫般喚了一聲:“父王。”

長沙王眸光柔和地看著他:“所幸上天垂憐,讓臣尋回失散的獨子。”

看著他們父子溫情脈脈,尋夢忽然想起一個人,郭百年和雲縈在石室中提及的“義父”。聽他們的口吻,那人顯然不是已故的華廷,莫非是衛光?她偷偷瞄向衛光,總覺得那人的模樣和年齡都不像是為人義父者,可若不是他,又會是誰?

“臣本不想再理會舊時恩怨是非,但這十七年來,不只臣在忍受離別之痛,臣的獨子也在飽受人間疾苦,可陛下這個始作俑者卻對往事毫無掛礙。臣終究有些意難平,不願將此事長埋於心。”長沙王雖記恨他當年所為,但言語間仍然尊他為君,並無冒犯之處。

“你心中不忿,大可過來向朕興師問罪,何故縱火燒油坊,連累無辜性命?”

長沙王遲疑道:“受人之托。”

劉賢易厲聲問道:“何人?”

長沙王沈默,顯然不願開口,劉賢易也不逼迫他,轉頭問江玄之:“江卿可知曉?”

江玄之佇立於殿中,周身散發著底定於心的從容氣度,出口的話卻十分耐人尋味:“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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